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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何时起了灰色的大雾,雾气翻涌,鬼影幢幢。小猫翻转身体,趴伏在地,尾巴炸开。
一只惨白的手从雾里伸出,手掌骨瘦如柴,若目力好,还能在探出的手臂上看见鼠啮虫咬之痕。
手掌如柔嫩的柳枝,缓慢招摇,令人头皮发麻的哀怨低泣从雾里飘来。
“过来呀、过来呀。”
面孔青白的少女立在枯树下,僵硬招手。
逢雪起身想走过去。
“姑娘,别去!”
逢雪转身望去,是个端庄美丽的妇人,悄无声息地立在火苗旁。
妇人伸出根手指抵在唇边,“是鬼雾,他们想拉姑娘去当替死鬼呢。”
“替死鬼?”
妇人坐在火苗前,揉了揉冻僵的耳朵,呵出口白汽,笑道:“这不是前阵子官兵来平乱嘛,虽是把乱子平下去,死的人也不少,鬼哭响彻山野荒原,夏日的时候,苍蝇聚啸如黑云,连地都被尸水浸透啦,长出的野麦,剥开麦麸,你猜里面是什么?”
逢雪继续看向那片飘动的灰雾。
挥手唤不来替死鬼,少女转身,没入浓雾里,身影与雾融为一体,变作雾里一道暗色的影子。
雾气在山林飘拂,无数飘渺暗影在雾里飘过,哀哀哭声汇成川河,从火焰旁淌过。
那端庄妇人自顾自继续说:“牙齿!麦里长出的全是细细小小的牙齿,跟婴儿刚长出来的小牙差不多,麦杆折断,便飙出红血,腥臭难闻。”
她掩唇轻笑起来,“人死了这么多,倒养活一群畜生,你瞧这只猫,生得好胖啊。”
小猫气得炸毛,抬爪拍过去。
夫人手臂登时多了道血红的抓痕。她嘶了声,“真厉害的畜生。”
“小猫不喜欢别人说它胖。”逢雪转身坐下,把小猫捞入怀里。
“胖点不是挺好嘛,”夫人上下打量她,火光映照少女如玉面孔。
她坐在一方木匣上,继续烤竹筒茶,茶水沸腾,茶叶上下漂浮,她从怀里拿出颗橙黄色方糖,丢入茶水里,说:“这些鬼哭得怪渗人的。”
夫人弯起狭长眼睛,笑意更深,“只是鬼哭倒还好,他们只会勾魂寻替身,不被蛊惑,自然无虞。若姑娘听见鬼笑……”她忽然不笑了,身子抖了抖。
少女反而好奇,瞪圆一双杏眼,问:“鬼笑又如何?”
“这鬼哭啊,雾里都是些流民游魂,成不了气候。鬼笑雾里,可是死去的兵爷贼匪,他们生前凶狠,死后戾气更重,大雾远远卷来,无一生灵幸免。连我……连妖怪都怕咧。”
似乎是怕招惹来鬼笑,她的声音不由压得很低,盯着烤火的少女,强调:“可怕得很!”
少女垂眸,火光照亮她盈盈的眼睛,她面无表情地从灰里翻出两颗外皮烤焦黑的山芋,说:“阴司不管吗?”
“阴司?”夫人叹气:“死的人这样多,阴司哪管得过来呢?每逢乱世,都是这样。”
剥开山芋烤焦的皮,里面流心黄金甘甜,喷香扑鼻。
夫人咽口口水,问:“姑娘为何雪夜来这荒山野岭呢?”
逢雪拿起山芋和热茶,转身向马车走去,“返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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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完年后,某个飘雪的寻常一天,山上的紫云真人忽然消失不见。
逢雪他们找了大半日,最后在官道上找到了她。
老人拥着厚重的鹤氅,一瘸一拐,慢吞吞在结满冰凌的路上走。她的头发花白,远远望去,与漫天素白连成一体。